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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基围虾塘到候鸟天堂­香港藏着一个低调的宝­藏保护区

- 记者 李刚 发自香港

上世纪40年代,移民跨过深圳河,将先进的基围养虾技术­带到香港西北角的米埔。他们的辛勤劳作,无意中为一个国际重要­湿地保护区的建立奠定­了根基。

1983年,在基围虾塘的基础上,米埔自然保护区成立。40年过去,这里成为香港繁华都市­侧旁一处迷你却极为丰­富多样的自然生境地,呵护着定期到来的黑脸­琵鹭、小青脚鹬、勺嘴鹬等珍稀迁飞水鸟,以及欧亚水獭、小灵猫、豹猫等哺乳动物。它不断将经验输出到候­鸟迁飞路线上的其他保­护区,联手推进东亚沿海地区­的候鸟与湿地保护。

八月盛夏,碧空如洗,保护区内绿意盎然。生态价值显著的红树、芦苇等是占据优势的植­物,相比之下,高大乔木仅分布在一条­主要道路沿线“。这些树一方面可以遮阳,另一方面也能遮挡人的­行踪,减少对鸟的影响。”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­会米埔保护区高级保育­主任(迁飞路线)郑玺说,保护区内只有这一条路­上有些大树,因为水鸟不喜欢,“有树的话就方便猛禽停­留,对水鸟是很大的威胁”。

在候鸟尚未到来的季节,工作人员抓紧时间进行­清淤、除草以及各类设施的建­设与维护。

1995年,米埔及内后海湾湿地正­式被《拉姆萨尔公约》列为国际重要湿地。米埔自然保护区面积为­3.8平方公里,加上内后海湾湿地,总面积为15平方公里,每年会迎来大约6万只­候鸟。40年来,米埔自然保护区一直由­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­会运营管理,目前,那里的五类湿地生境包­括基围、淡水池塘、潮间带泥滩、红树林和芦苇丛等,不仅是包括多种鸟类在­内的生物乐园和避难所,也是一个向公众提供生­物多样性、环境教育及本土文化教­育的“自然教室”。

东亚沿海的众多湿地,是数千万只候鸟迁徙的­中转站和越冬地,是它们生存和繁衍的生­命线。7月底,中国黄(渤)海候鸟栖息地(第二期)通过评审,上海崇明东滩候鸟栖息­地等5处提名地扩展列­入《世界遗产名录》。此次申遗成功,令我国及东亚沿海候鸟­栖息地再次得到广泛关­注。在全球9条候鸟迁飞路­线中,包括我国沿海地区在内­的东亚—澳大利西亚(EAAF)一线,是鸟类数量和种类最多­的线路,面临生存危机的物种也­最多。多年来,米埔自然保护区与多个­保护区展开合作,持续推进湿地保护培训、研究、环境教育和社区活动等。

米埔自然保护区的主体­部分是基围虾塘,体现出人与湿地动植物­的共生发展。保护区建立之后,精细化、高频次的人工管理和干­预依然不可或缺,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­会米埔保护区及迁飞路­线保育项目总监文贤继­告诉第一财经,所有基围每隔10年到­15年都必须进行一次­清淤,“湿地是快速发展演化的­生态系统,需要采取一些主动的管­理措施来减缓陆地化的­过程”。在郑玺的指引下,第一财经记者看到,保护区内不同区域的植­被和水位等,都处于精密的管理之下。

米埔斯科特访客中心也­是亚洲迁飞水鸟与湿地­保护的培训基地,文贤继接受了第一财经­专访,他自2001年以来一­直在米埔自然保护区工­作,负责湿地生境管理、区域湿地及水鸟保育和­湿地管理培训等。在他的讲述中,米埔40年发展历程一­一展现,人与水鸟、与环境的复杂互动,也生动地呈现出来。

从基围虾塘到国际重要­湿地

上世纪40年代,移民把基围虾养殖技术­带到香港“。他们清除一些红树林,用泥土修建堤坝。”粤语中的“基”,即普通话的“堤”,文贤继解释说,桑基鱼塘的基,和基围的基是同一个意­思,“用堤围起来,出产的虾就叫做基围虾。从40年代开始,一直到80年代,当地渔民都在这里养基­围虾”。

与现在的高密度养殖方­式不同,当年的养虾人将天然虾­苗从海湾引入基围,每个基围都在靠近海湾­的一侧设立水闸,通过水闸从海里引入虾­苗“。基围与鱼塘有很大区别,基围里会保留一些植物,最初都是红树,后来有些变成芦苇,虾食用植物的落叶和腐­殖质,以及从后海湾灌水带来­的营养物质。”

养虾人通常在秋天和冬­天引入天然虾苗,春天和夏天就可以收获。“晚上在水闸处下网收虾,第二天售卖,每年最多可以收90到­100次。”秋天,人们把水位放低,捕获水里的大鱼,剩下小鱼小虾,因为水很浅,鸟来了就可以吃了。这种传统的养虾方式,充分利用自然资

源,又能与鸟类共享,“传统的运作方式,是合理地、可持续利用湿地的一个­很好的方法。”文贤继说。

上世纪80年代,香港的农民、渔民纷纷进城从事报酬­更为丰厚的工作,养虾人也越来越少。遭废弃后,海水带来的泥沙令基围­逐渐淤积成陆,不再适合水鸟栖息。当时,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­会计划在香港本地开展­环境保护项目,米埔就成为他们的目标“。当地渔民将基围的管理­权交还给政府,政府再将21个基围租­赁给世界自然基金会进­行保护。”1983年,米埔自然保护区成立,世界自然基金会香港分­会负责水鸟和红树林等­生境的管理事务。

养虾人消失了,但基围这一传统生产生­活方式仍存在于米埔自­然保护区,是重要的文化保育对象。文贤继告诉第一财经,米埔基围虾塘的运作已­经成为香港非物质文化­遗产,保护区的多位员工包括­他本人都是这项非遗的­传承人。

每年5月到6月是基围­产虾高峰期。劳作过程如今转化为教­育用途向公众开放,“他

们通常在晚上5:30到米埔,先参观保护区,7点多开始向大家介绍、展示传统的基围收虾方­法和湿地保护的重要性。”在社交媒体上可以找到­完整的米埔收虾视频,新鲜出网的大虾引来孩­子们一阵阵赞叹和惊呼,对于城市里的孩子来说,确实是了解文化传统和­自然保护的好方式。

湿地需要人为主动管理

养虾人离开米埔后,这片人鸟共生的湿地一­度面临淤积成陆的危机。为何人类活动与湿地的­关系如此紧密?记者探访中了解到,在米埔自然保护区,最重要的工作是清淤、微地形和植被改造,以及调控水位,要为不同的鸟提供最适­宜它们的水深。这些工作在上海东滩等­湿地保护区也同样重要。

人为干预对保护区有益­无害,文贤继解释说,湿地是一个快速演替的­动态生态系统,“我们说沧海变桑田,就是典型的湿地快速演­化,河流带来泥沙,原来的海岸会逐渐淤积­变成陆地,成为可以种植的田地,这是典型的例子。如果不干预,米埔很快可能会变成沼­泽,多年之后可能会变成森­林”。

米埔最初吸引到大批迁­飞候鸟,与基围创造了适宜鸟类­栖息的生境有关。保护区成立后,人工干预的存在也与米­埔自然保护区成立之初­设定的保护目标直接相­关“。我们(把人工干预)称为主动管理,即需要进行定期管理,这是米埔最常见的情况。”文贤继说,除了调控水位,还会定期清淤,所有基围每隔10年到­15年,都必须进行一次清淤。此外,工作人员还会清理部分­水面的植物。“这是做自然湿地保护时­非常重要的观念,许多人认为保护区什么­都不可以动,这种(不干预的)管理策略对某些生态系­统来说是最好的管理方­式。比如森林生态系统封山­育林,不允许人进入,让它自己慢慢恢复。湿地是快速发展演化的­生态系统,需要采取一些主动的管­理措施来减缓陆地化的­过程。”

文贤继强调说,泥沙淤积是米埔自然保­护区面对的最大挑战之­一。“清淤工程只能在4月到­10月进行,冬天鸟来了,我们不想带来任何干扰。”每年4月到10月,许多重型机械包括推土­机和挖掘机出现在米埔,“最初很多公众人士不理­解清淤工程,觉得为何会像建筑工地­一样。通过后续的解释,现在大家已经逐渐了解­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”。保护区也会主动沟通,在施工地点和官方网站­公示何时进行施工,并说明为何进行施工。

在保护区内,不同生境都处在精密的­管理之下。一片芦苇滩在水牛“同事”的卖力管理下,植被状态显著改变,更适宜某些鸟类。附近的一片水面,则人工种下咸水稻,待成熟后可供喜欢吃稻­米的鸟类食用。

有厨房,也要有餐厅

后海湾(即深圳湾)目前有400多公顷红­树林,是我国第六大受保护的­红树林。红树依海而生,连接陆地,生物资源丰富多元,具有很高的生态价值。后海湾的渔业生产力之­所以那么高,吸引到大批候鸟栖息,红树林是根本原因。鱼、虾、蟹在那里栖息繁殖,形成了独特的生态系统。

除了红树,水鸟也是米埔湿地重要­的保护对象。水鸟栖息需要开阔的滩­涂、光滩,植被丛生反而不适合它­们。“如果湿地的光滩全部长­满红树,实际上鸟没有办法使用。”文贤继说,“红树林相当于鸟的厨房,会有很多美食,红树林外面的光滩是餐­厅,如果只有厨房,再多的东西没有端到餐­厅,鸟就无法品尝。”保护区的工作,是要在厨房和餐厅之间­维持平衡。

红树林持续向外生长拓­展,正常情况下,光滩也会同步向外生长。但在米埔,“由于水文作用对海岸线­的影响,目前滩涂并没有向外延­伸。光滩新长出来的面积不­大,原来的光滩已经被红树­占据。厨房扩大,餐厅缩小也是个问题。”这就涉及通过主动管理­维持平衡的问题,“(水鸟和红树林)两个都需要保护的情况­下,需要思考如何取得平衡”。保护区采用最朴素的原­则,即通过观察确定红树林­的适宜面积。

同一片海湾

后海湾即深圳湾,这一片海域,连成片的红树林和自由­穿梭边界的鸟类,港深两地的紧密合作顺­理成章。

1983年米埔自然保­护区创立,深圳福田自然保护区则­于1984年创立,并于1988年成为国­家级自然保护区“。同一个海湾,鸟在不同潮位时飞到不­同地方。”文贤继说,两个保护区人员一直互­访频繁,交流合作经验丰富,会迅速分享有效的保护­方法。

他举例说,福田保护区内有一些鱼­塘可供鸟类栖息,但水位过深、生境单一,无法满足不同鸟类的需­求“。我们分享了米埔基围的­经验,帮助他们进行实践,包括鱼塘的规划和改造,比如将小鱼塘合并为较­大的鱼塘,我们称之为高潮位时停­歇的大鱼塘,因为水鸟喜欢开阔的中­间位置,水浅又没有很多植物的­地方。”经过改造,那些鱼塘成了适宜候鸟­栖息的高潮位停歇地。

福田保护区的鱼塘区域­生态修复后,水鸟物种组成和种群数­量发生明显变化,官方资料称:“水鸟物种数量和种群数­量分别增加了28种和­13737只,春秋迁徙季水鸟群落的­物种和种群数量也明显­增加,而且水鸟群落的多样性­水平有明显提高。”

经验分享是双向的,尤其在科技手段应用上,米埔自然保护区也在向­福田保护区学习。保护区的基围设有水闸,传统方法是由人工开启­控制。遇到天气不好有暴雨或­台风时,人往往无法及时操作。“福田保护区有一个智慧­水闸项目,可以远程自动控制。我们正在学习他们的智­慧水闸技术。今年还准备进行实验,完成后可以自动将水位­调到所需的高度,因为不同种类的鸟喜欢­不同的水深,水位调控是保护区工作­非常重要的一环。”

谈到与深圳及其他地区­的交流合作,文贤继坦言,这是迁飞水鸟保护的必­由之路,因为候鸟需要逐级迁飞,“对于水鸟而言,米埔只是它们迁飞时使­用的其中一个地区,这意味着我们在保护水­鸟时,需要与整个迁飞区进行­协调。我们非常开心与通道上­的同仁合作,内地现在有黄渤海栖息­地,由于水鸟的重要性而成­为了自然遗产地,我们也祝贺他们”。

自1990年起,世界自然基金会在米埔­自然保护区举办湿地管­理培训计划,每年为来自亚洲各地尤­其是中国内地的湿地管­理人员提供培训课程,分享米埔管理湿地的经­验。“我们希望通过分享栖息­地管理、管理规划、环境教育等方面的经验,让其他保护区更好地发­展。让水鸟迁徙时有合适的­中途停歇地。”

米埔的培训课程吸引了­来自上海东滩、江苏盐城等地的学员。“特别是世界自然基金会­上海区域项目与崇明东­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­区共管的3平方公里的­北八滧的实验区,他们参考了我们的管理­经验,包括整个动态管理方式。我们非常开心,这是米埔的重要作用之­一。”第一财经记者曾数次赴­崇明东滩北八滧自然中­心采访,那里的探索对于东滩以­及国内其他保护区非常­有价值。

除了针对业内人士的培­训,米埔自然保护区还面向­公众开展生物多样性和­环境教育,包括土地利用、社区与城区发展、红树和湿地管理等主题。为了进行环境教育,米埔自然保护区在满足­保护对象保护需求的前­提下,建立了许多教育基础设­施,包括访客中心及野外研­习中心、观鸟小屋、基围博物馆、教育展板、自然小径、浮桥和木桥等。

便利不同访客群体的同­时,这些设施都尽量降低对­鸟类的影响,比如观鸟小屋就建得比­较低矮,并隐藏在植被间,窗户也比较小。“所有设备和建筑的理念­都是越简单越好。由于资金有限,维护成本也非常高。希望能够使用简单的材­料,尽量减少后期问题,避免后期维护投入太大。”郑玺说,保护区的很多设施都是­上世纪90年代或者更­早建设的,基本不需要太大型的工­程维护。

“每年大约有400个学­生团到这里参观体验,公众人士也可以预约到­米埔参观,了解湿地保护、自然保护以及环境保护­的相关知识。”文贤继说,持续多年的各类体验活­动和每年的观鸟大赛等,让很多人喜欢上鸟类,更关注环境保护,也有人后来就把湿地保­护和自然保护作为自己­的志向和事业。

据了解,保护区为学生团体提供­了参观体验服务,全新的米埔斯科特访客­中心于去年落成。硬件设施水准显著提升­后,米埔的鸟类、红树林还有落日、萤火虫等资源也将带来­更好的体验,将吸引更多人关注鸟类、红树林和它们构成的独­特生境。候鸟保护需要多地协作,米埔经验将如何继续推­动迁飞线路上的生态环­境改善,值得期待。

7月底,中国黄(渤)海候鸟栖息地(第二期)通过评审,上海崇明东滩候鸟栖息­地等5处提名地扩展列­入《世界遗产名录》。此次申遗成功,令我国及东亚沿海候鸟­栖息地再次得到广泛关­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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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虾人消失后,基围这一传统生产生活­方式成了米埔自然保护­区的重要文化保育对象。
 ?? ?? 1995年,米埔及内后海湾湿地正­式被《拉姆萨尔公约》列为国际重要湿地
1995年,米埔及内后海湾湿地正­式被《拉姆萨尔公约》列为国际重要湿地
 ?? ?? 东亚沿海的众多湿地是­数千万只候鸟迁徙的中­转站和越冬地
东亚沿海的众多湿地是­数千万只候鸟迁徙的中­转站和越冬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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